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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一:我在寬城下鄉的日子

作者:中華心血管病雜誌 來源:中華心血管病雜誌 日期:2015-06-26
導讀

師生們在大隊合作醫療站辦起了簡易手術室,開展痔瘡、闌尾炎、疝氣、瘺、子宮脫垂、絕育手術等,赤腳醫生也上台學習。回顧自己學醫從醫49年的經曆,參加醫療實踐、開始接觸患者的第一年在中國貧困山區農村最基層起步,真是最寶貴的經曆和財富。

關鍵字: 胡大一 | 赤腳醫生 | 村醫 | 寬城

胡大一

中華心血管病雜誌2015年4期

  2014年5月終於有機會回河北省寬城縣,看看自己46年前生活工作過1年的地方。

  1968年是"文革"的第3個年頭,高校開始"複課鬧革命",要恢複上課學習了。當時的北京醫學院(簡稱北醫)作為一所醫學院校,一是要麵臨落實"把醫療衛生工作重點放到農村去"的指示,並且農村正在推廣赤腳醫生與合作醫療製度;二是要貫徹"學製要縮短,教育要革命"的指示。

  因此,當時的工軍宣隊領導組織了師生共同參加"醫學教育革命探索隊"。參加的有在校的各年級醫療係、藥學係和衛生係學生,基礎、臨床和公共衛生的教員,地址選在河北省承德地區最貧困的2個山區縣––平泉和寬城。

  我被分在寬城的"連隊",領隊的老師是內科的王海燕和當時在北醫基礎部101教研組任教的鍾南山。同學中有比我高一年級的何權瀛等。我住在西鋪子大隊貧農張大娘家,大兒子叫春生。與農民(當時一定強調是貧下中農)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勞動。真是吃的是一鍋飯,點的是一燈油。我與張大娘的小兒子聾啞人二石住一起。

  每早5點起床下地幹活,7點多收工回家吃早飯,之後去大隊合作醫療站。1年下來,肩挑手推獨輪車能力大幅提高,與年輕農民沒有差別。兩手從先起泡到磨出老繭,身上毛衣裏充滿了"革命蟲"(虱子)。

  作為醫學生,這一年是我學醫從醫第一次開始接觸臨床和患者。僅在大學一年級的1965年到1966年6月大約8個月裏上過基礎醫學課程,即高等數學、物理、有機化學、生物學和俄語。

  當時批判傳統的醫學教育製度是"1年不沾醫學邊,3年不沾臨床邊,6年不沾工農邊"。北醫是六年製,前3年在基礎醫學係學習。

  當時與赤腳醫生一起互相學習,邊學邊幹。下鄉的老師們也定期授課,但更多的是在醫療實踐中帶教。

  我這一年當的是全科醫生,主要診治的疾病是膽道蛔蟲症、哮喘、慢性支氣管炎、肺心病、大葉肺炎(包括重症的休克型肺炎)、有機磷中毒、風濕性心髒病合並急性肺水腫、高血壓、潰瘍性穿孔、中毒性痢疾、急性闌尾炎、宮外孕等,沒見過冠心病和糖尿病。

  當時的農村真是一無醫、二無藥。我與赤腳醫生一起跋山涉水采集中草藥,隨身帶著中草藥圖譜,更多的是向赤腳醫生請教。1年下來,認識了百餘種山裏的草藥,真是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把草藥采回來,在大隊合作醫療站製成丸散膏丹,辦起了土藥房。

  當時北大醫院中藥房的李老師手把手指導我們製藥,還指導我們背中藥湯頭,和赤腳醫生互相在自己身上找穴位,練習紮針灸。當地腸蛔蟲病和膽道蛔蟲病十分常見,而無驅蟲藥,我和同學們一起在自己身上摸索用敵百蟲驅蟲的安全有效劑量,一直用至出現瞳孔縮小、頭暈的輕度中毒症狀的劑量。

  師生們在大隊合作醫療站辦起了簡易手術室,開展痔瘡、闌尾炎、疝氣、瘺、子宮脫垂、絕育手術等,赤腳醫生也上台學習。當時有位叫謝蘭興的赤腳醫生,年齡比我們大,有一定臨床經驗,我們向他學習了不少東西。

  山區沒有電話,老鄉家裏有了急危重症患者,都是家屬來敲醫生的門,無論白日黑夜,刮風下雨,背起診箱就跟家屬走崎嶇的山間小路,到患者家中出診。

  西鋪子大隊離縣城遠,交通不便,盡量就地搶救。那時沒有輸液泵,一人出診,也不可能配備護士,遇到需靜脈點滴時,隻有自己計每分鍾的滴數,16滴為1 ml;遇到敵敵畏中毒、中毒性痢疾或肺炎,常常通宵不眠,看守著靜脈輸液,觀察患者病情變化。

  在那種艱苦簡陋條件下,我們搶救了許多生命垂危的患者,手術零感染,無醫療差錯事故,從未發生過醫患衝突。當時不僅僅參加臨床實踐,也參與改水改廁,調查地方病。

師生們積極探討醫學教育改革,討論的一些重要話題包括:

(1)如何實現以教師為中心向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模式轉變;

(2)提倡討論式,避免"滿堂灌";

(3)注意培養學生自學能力,提出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4)打破三段製,從第一年就進入臨床,接觸實際;

(5)教材改革,打破基礎課間的界限,打破基礎與臨床脫節的傳統,按消化、呼吸、心血管等係統編寫教材。

  那時的師生關係十分融洽。大家叫鍾南山為"神漢",王海燕為"巫婆",帶隊的軍宣隊張義超同誌與工人周師傅都很平易近人,政策掌握得很好,對知識分子很理解,也很關心和愛護。

  直到1970年畢業分配,我學醫的"最高學府"是寬城縣醫院。

  回顧自己學醫從醫49年的經曆,參加醫療實踐、開始接觸患者的第一年在中國貧困山區農村最基層起步,真是最寶貴的經曆和財富。

  我從當醫生開始,就深深了解中國農村、中國農民的醫療狀況和醫療保健服務需求,以全科醫療、防治一體的體驗開始自己的醫生職業生涯。

  親眼看見、親自實踐了赤腳醫生和合作醫療製度的那次偉大創舉,使用很低的醫療成本,實現了人人享有基本醫療保健服務、實現醫療保健服務公平可及的目標。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個生長在大城市的人有那麼多農村與農民情結,一生都惦記牽掛農村農民的醫療保健。

  我們1年後離開寬城返校時,西鋪子大隊的全體社員停工1天,為我們送行。我相信這一點都不亞於當年鄉親們送紅軍的場麵,令人激動,熱淚湧流。

  畢業後,我又先後到河北承德地區興隆縣、北京密雲的高嶺、黃土坎、番子牌等地帶教醫士班,參加甘肅河西走廊和西藏阿裏醫療隊,到北京友誼時裝廠、北京白石橋皮鞋廠和北京重型機械廠搞高血壓防治,這些基層工作的全科防治結合的曆練,為我的成長打下了最堅實的基礎。

  1970年分配到北大醫院,又有長達15年的大內科工作經曆,並有幸在王叔鹹教授的指導下學習、工作和成長,真是今生有幸。

  多年來,一直想回寬城看看,一等就是46年。當年的山區貧困縣城是1條馬路1座樓(僅2層),2個警察1隻猴,15min走到頭。今日寬城因有金礦和鐵礦,已成為承德地區GDP第一位的縣,我早上五點半快步走了90 min,還未見到大街主幹道的盡頭。

  高樓林立,多家星級飯店,2層樓的肯德基。12層高的縣醫院新樓,外觀設計內部裝修都比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的新樓更好。文化廣場上有男女老少晨練,打太極拳的壯觀方陣和健身舞團隊。

  但當年的青山綠水不在,瀑河水也汙染了,當年西鋪子大隊大部分已淹沒在新修的水庫中。我在縣醫院院長和承德中心醫院趙院長陪同下,乘船到了仍有少數住戶的山上,重新找回當年山路出診的感受,路況顯然已大好於當年。再次來到喜峰口––抗戰時大刀隊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的地方,遼沈戰役全勝後,四野揮師入關參加平津戰役的地方。

  下午在縣醫院心內科查房會診,與縣醫院醫生座談。新的病房樓裏心內科有一層病區,60張床位,樓道裏加滿了床位。會診的2例患者,一例是少見的限製性心肌病,另一例心肌梗死1個月後在承德做了支架,回縣裏1年11次住院,症狀卻是焦慮驚恐發作。陪我來的幾位"雙心"醫生大有用武之地。

  縣醫院心內科主任認真準備了10個關於基層醫生學指南的疑問與困惑。目前,遇到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患者,縣醫院用尿激酶溶栓。我看了病曆,寫得都很規範,也都是電子病曆。

  遺憾的是,因時間緊張,未能下去看看鄉鎮村的醫療機構,也沒有機會見見當年縣醫院的醫務人員、赤腳醫生和西鋪子的鄉親們。1年前在北京我的診室,見過西鋪子現任的支部書記。他說鄉親們讓他確認我是不是在村裏呆過,鄉親們還都惦記我。

  人生恨短,抓緊時間幹正確的事。在未來10年,我會堅持走基層,為建設以縣醫院為龍頭的中國農村鄉鎮村醫療保健服務網絡奮鬥。寬城、興隆我都會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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