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不僅是人類亙古以來都想解決的哲學命題,現實生活中,這一問題同樣難倒了一大批人。王國榮說,中國人對待“性”的態度常常陷入兩個極端:一個是回避、淡化的虛無主義,一個是泛濫、無節製的實用主義。
沈陽一對母女正在參觀生殖健康與性教育展。
“我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不僅是人類亙古以來都想解決的哲學命題,現實生活中,這一問題同樣難倒了一大批人。11月20日,中央電視台一項街頭調查發現,從1940年出生到1990年出生的幾代人中,對於這一問題的回答五花八門,85%的人回答是從河裏或垃圾堆裏“撿來的”,其他如“胳肢窩裏掉出來的”、“洪水衝來的”、“床底下翻出來的”等,答案非常迥異。新浪微博中,一項近兩萬人參與的調查顯示,近70%的人被父母告知是“撿來的”,隻有不到16%的人被告知是“從媽媽肚子裏來的”。
一個並不複雜的生命起源問題,家長卻不願,或不知如何告訴孩子正確答案。在看似可笑的回答背後,折射出幾十年來中國缺失性教育的現狀。從家庭到學校,以或逃避、或含混、或欺騙的方式麵對這一問題,讓很多人的人生中,缺少了寶貴的“第一課”。
性知識靠“自學成才”
1945年出生、現年67歲的中國性學會性醫學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中華醫學會男科學分會常委馬曉年教授告訴《生命時報》記者:“小時候,我們一大家子住在一個大四合院裏,無數雙眼睛盯著,誰敢談‘性’?直到大學畢業,我都是個‘性盲’,從沒受過這方麵教育,後來去青海農村工作,聽農民講葷笑話,才第一次知道了‘性’。”
那個年代,城裏人將“性”變成了一件隱蔽而神秘的事,在農村,“性”卻可以肆無忌憚地談論。馬曉年說,很多農村孩子最初的性啟蒙,來自放馬、放羊時看到的動物交配。若幹年後,當他坐在男科診室裏,麵對一對結婚後不知怎麼過性生活的農村夫婦時,不禁脫口問出“你們沒見過動物怎麼做嗎”,得到的回答是,現在很多農村年輕人不再放牧,對於“性”的了解一片空白。
蘇州榮格心理谘詢中心高級督導王國榮生於1960年,今年52歲的他經曆過文革那個特殊年代對“性”的禁忌,一切與“性”有關的書都被定義為“黃書”,就連“談戀愛”都得偷偷摸摸。他清楚地記得,1981年《被愛情遺忘的角落》這部電影上映時,擁抱的鏡頭讓很多觀眾低頭不敢直視。
與上一代人相比,生於1973年的趙君覺得,他們這代人生活在更為開放的環境下,對性有了更多的好奇和探索。他們從小開始頻繁地向父母追問“我是從哪來的”,但得到的大多是“撿來的”等敷衍的回答;初三時新增的“生理衛生課”,男女生分開,枯燥而乏味;電視裏越來越多與“性”有關的鏡頭,讓她們想不明白,“男人壓在女人身上,為什麼就能生出孩子?”到了大學,很多男生對性的探求,像野草一樣瘋長,他們開始“自學成才”,看“黃書”、“黃碟”成為主要的“學習途徑”。趙君至今還記得,1994年她上大三時,學校周圍遍布錄像廳,那一年,與她同班的一個男同學因在錄像廳觀看“黃色錄像”被警察帶走,學校給予通報批評。
趙君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4歲的時候,她第一次問我‘我是從哪來的’,我給她看了剖腹產刀口,告訴她‘你就是從這裏出來的’;然後她問,‘我是怎麼到那裏去的’,我回答‘因為媽媽很想要一個女兒,所以祈求上天賜給我一個,上天就把你放到了媽媽的肚子裏。’”趙君說,直到今天,女兒每次玩“生小孩”的遊戲,都以為隻有把肚皮割開才能生孩子,“我不敢跟她具體解釋,害怕說不清楚。”
缺少教育導致性無知和性泛濫
從“沒有性教育”到“欺騙式性教育”,再到“想進行,卻不知怎麼進行性教育”,中國人對性教育的態度,幾十年來發生著悄無聲息且微小的改變。但在華中師範大學生命科學院教授彭曉輝看來,中國人始終是不重視性教育的,“甚至有抵觸心理”。
2006年夏天,一則“北京首個性教育夏令營失敗”的新聞,曾被多家媒體報道。夏令營策劃者——首都師範大學教科院性健康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北京性健康教育研究會副會長張玫玫不得不無奈地麵對事實:從4月到7月整整3個月時間,谘詢電話屈指可數,隻有10人報名;家長更願意讓孩子參加英語等補習班,覺得性教育完全沒有必要,這是夏令營“流產”的主要原因。
王國榮說,中國人對待“性”的態度常常陷入兩個極端:一個是回避、淡化的虛無主義,一個是泛濫、無節製的實用主義。從封閉的文化土壤中滋生的“談性色變”,無疑屬於第一種。這導致63.42%的中國青少年從三級片或成人網站獲取性知識,25.88%從書籍上獲取,隻有0.93%從老師和家長處得到正麵回答。還有調查顯示,中國家長中,隻有26%的人主動與孩子談過性話題,但很少涉及性心理、避孕等。大部分家長認為“孩子太小,沒必要學習性知識”,甚至不知道性教育對孩子的作用。
事實上,由於性教育缺失所導致的性無知,甚至性泛濫,已經到了我們不得不關注的地步。
性行為成了過早開放的“惡之花”。今年16歲的王笑笑是北京一家重點中學的高二學生,她告訴記者,她們班裏曾發生性行為的女生,早已超過一半,有兩個女生甚至做過人工流產。這一現象在中學並不少見。在今年9月召開的“探索中國青少年性健康教育正確方向”國際研討會上,中國人口宣教中心主任張漢湘指出,我國每年約有2200萬青少年進入性成熟期,18—24歲青少年中,有48%的人發生過性行為;在有婚前性行為的女性青少年中,超過20%的人曾意外懷孕,而絕大多數訴諸流產。著名性學家李銀河所做的一項調查也顯示:中國人婚前性行為比例從1989年的15%,躥升到2012年的71.4%,這種變化在其他國家要經曆一兩百年。
受到性侵犯的女孩越來越多。由於缺少性知識、性安全和自我保護意識,導致近年來女童遭受性侵害的案件越來越多。廣東省檢察機關公布的數據顯示,從2008年到2011年6月,廣東共發生1708件女童被性侵案,占女童受害總案件數的75.34%,被害人中14歲以下女孩占了一半。很多孩子是在無知中遭受侵犯,她們連哪些是隱私部位都不清楚。北京一項針對453名小學四、五年級學生的調查顯示,僅有24個人能正確選出全部隱私部位,包括胸部、排尿部位、臀部、生殖器官。
戀父戀母情結增多、婚姻受到影響。馬曉年說,他在臨床中碰到過一個病例,男孩子18歲了,還和母親睡一個被窩,有嚴重的戀母情結。這是早期缺少性別意識教育的結果,必然影響未來的婚姻。在古代,女子出嫁前母親會授以“壓箱底”或“春宮圖”,以模型或圖畫告訴她性生活是怎麼回事,現在很多父母連這些簡單的性教育都沒有,因不知如何性生活而就醫的人並不少。
性教育,要學的是愛和感恩
恐怕很多家長都沒有想過,類似“從垃圾堆裏撿來的”這些欺騙式的性教育會給孩子的心靈帶來傷害。王國榮說,在一段時間內,這會讓孩子產生嚴重的疏離焦慮,怕被疏遠,隨時擔心父母是不是“不要我了”。對更敏感的孩子來說,幼年的心靈創傷會在成年後的潛意識中擴大:沒有安全感;因害怕失去,不敢與人建立親密關係。
“我是從哪來的?”如果不能很好地回答這個問題,孩子就不知道,父母對自己究竟意味著什麼。彭曉輝說,這不僅是性的教育,更是社會、人文的,與愛和感恩有關的教育。當他的孩子上小學時,第一次問他這個問題時,他回答:“是爸爸媽媽做愛生下了你。爸爸媽媽相愛了,又經過法律的允許,所以我們做愛是正當的,舒適而愜意的,最後就生下了你。”
著名兒童性教育專家胡萍曾指出,6歲前,最好是孩子問什麼,媽媽答什麼。比如孩子問“我從哪來的”,可以直接回答“你是從媽媽肚子裏來的”,是否繼續往下講,取決於孩子是否繼續問。彭曉輝也認為,如果孩子沒問,不用主動給孩子上課。等孩子上小學後,再係統地學習這些知識,包括認識身體、人是從哪裏來的、兩性交往等。
2011年,北京小學生性教育試點教材《成長的腳步》中,“為了讓淘氣的精子能盡快找到卵子,爸爸用陰莖插入媽媽的陰道裏,用力把精子射入媽媽的陰道內”等內容成為爭議焦點。彭曉輝認為,這些內容出現在教材中是正常的,國外性教育課本也如此。在日本,小學《衛生》教科書封麵上,就有性器官圖畫。英國性教育漫畫《我是如何出生的》一書中,也有一對夫婦赤裸親熱的畫麵。彭曉輝說,報著愛的目的向孩子講述“性”,讓其詳細了解出生過程,有助於他們感恩父母、珍惜生命。
自1988年8月,原國家教委和計生委聯合發出《關於在中學開展青春期教育的通知》,中國學校性教育已曆經20多年的曲折發展,但正如彭曉輝所說,中國真正的性教育“還未開始,遠談不上規範”。“當有一天我們不再勸阻孩子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而是告訴他們怎樣才能正確而自由地做的時候,才是性教育的真正開始。”▲
copyright©醫學論壇網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複製、轉載或鏡像
京ICP證120392號 京公網安備110105007198 京ICP備10215607號-1 (京)網藥械信息備字(2022)第0016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