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訴 患者男性,32歲,因“發熱伴納差、消瘦4個月”於2009年4月8日收入北京協和醫院普通內科。
主訴 患者男性,32歲,因“發熱伴納差、消瘦4個月”於2009年4月8日收入北京協和醫院普通內科。
分析 青年男性,不明原因發熱(FUO),有全身消耗症狀。FUO病因主要分為感染、自身免疫病和惡性腫瘤三類。據北京協和醫院資料,上述三類疾病分別占FUO病因構成的49.0%,16.9%和14.3%。就單病種而言,以結核最為常見(21.6%),而在惡性腫瘤中,淋巴瘤(5.4%)占有重要地位。
病史 2008年12月,患者無誘因出現發熱,體溫最高42℃,多於夜間出現,伴畏寒、腰痛、乏力,納差明顯。無盜汗、咳痰、腹痛、腹瀉、尿急、關節腫痛。
外院查白細胞(WBC)21.59×109/L,中性粒細胞0.82,血紅蛋白(Hb) 132 g/L,血小板(PLT)267×109/L;血塗片示白細胞增多,核左移,可見中毒顆粒;骨髓塗片及活檢示骨髓增生活躍,餘未見明顯異常。
外院查體捫及左側腹股溝淋巴結,活檢病理示反應性增生。多次查血培養均陰性,先後應用多種抗生素治療無效。
起病以來體重下降約10 kg。既往史及個人史無特殊。
分析 本患者持續高熱,食欲減退,體重明顯下降,一般情況惡化,須警惕惡性腫瘤引起的發熱。由於非霍奇金淋巴瘤(NHL)外周淋巴結受累可呈“跳躍性”改變,故一次淋巴結活檢為“反應性增生”不能排除該病。白細胞顯著升高,且有中毒顆粒,可以是惡性腫瘤所致反應性改變(類白血病反應),也可見於重症感染。但本患者病程已有4個月,反複查血培養陰性,多種抗生素治療無效,普通細菌和一般的病毒感染可能性小,須考慮特殊病原體如結核菌感染。
本患者發熱特點與大多數自身免疫病不符合,但成人Still病也可表現為長期發熱,該病多見於青年男性,表現為高熱,淋巴結腫大,血白細胞明顯升高,但本例無皮疹和關節炎,且成人Still病為除外性診斷,目前暫緩考慮。
查體 慢性病容,一般情況較差。體溫39.8℃,心率115次/分,呼吸24次/分,血壓115/75 mmHg。左側腹股溝區可捫及多發腫大淋巴結,最大直徑3 cm,質韌,無壓痛,活動可,餘淺表淋巴結未及。雙肺呼吸音清,未聞及幹濕公式音,心律齊,未聞及雜音。腹軟,肝肋下3 cm,脾肋下2 cm,質韌,肝脾有觸痛,肝區叩痛陽性。移動性濁音(-),雙下肢無水腫。
分析 淋巴瘤所致淋巴結腫大通常質韌有彈性,觸之如橡膠,而感染所致者通常質地軟,可資鑒別。活檢部位也有講究,一般來說,腹股溝淋巴結腫大缺乏特異性,甚至可見於部分正常人群,對FUO的診斷價值相對較小,本患者腹股溝淋巴結首次活檢也未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但本患者淺表淋巴結僅此處腫大,且體積較大,質偏韌,在診斷不明的情況下尚不能輕易放棄這一線索,必要時可考慮再次活檢。肝脾腫大除淋巴瘤和結核外,尚可見於其他多種感染和腫瘤。但如前所述,本患者無局灶感染證據,為除外惡性腫瘤,應完善相關影像學檢查。
Part 2 是淋巴瘤還是結核?
輔助檢查 血常規:WBC 17.51×109/L,中性粒細胞0.87,Hb 152 g/L,PLT 325×109/L。 尿常規(-),便常規及潛血(-)。肝腎功:丙氨酸氨基轉移酶(ALT) 29 U/L,總膽紅素(Tbil) 17.7 μmol/L,穀氨酰轉移酶(GGT) 113 U/L,堿性磷酸酶(ALP) 125 U/L,白蛋白(ALB) 34 g/L,乳酸脫氫酶(LDH) 241 U/L,肌酐(Cr) 70 μmol/L。血沉(ESR) 85 mm/第1h;C反應蛋白(CRP)143 mg/L;鐵蛋白1637.7 ng/ml。血培養3次均為陰性。抗核抗體(ANA)、抗雙鏈DNA(ds-DNA)抗體、抗可提取核抗原(ENA)及抗粒細胞胞漿抗體(ANCA)均陰性。
超聲:肝脾大,腹膜後多發淋巴結腫大。
圖1 腹部CT(示肝脾腫大)
圖2 腹部CT(示腹膜後淋巴結腫大及左腎盂擴張)
CT(圖1、2):縱隔淋巴結腫大,肝脾大,腹盆腔內、腹膜後、左側腹股溝多發淋巴結腫大。左腎盂、近段輸尿管擴張,多發椎體局灶密度不均。
分析 本患者白細胞和鐵蛋白明顯升高,提示炎性反應較劇烈。自身免疫病抗體均陰性,這類疾病可能性進一步減小。
入院檢查中重要的陽性發現為淺表和深部多發淋巴結腫大、肝脾大、多發椎體密度不均,這些可見於淋巴瘤等惡性腫瘤,也可見於結核血行播散。腎盂輸尿管擴張可能係腹膜後腫大淋巴結壓迫所致,也可能是結核累及泌尿係統的表現。當然,診斷結核最大的困難在於雙肺實質未見明顯異常,難以通過痰檢等簡單辦法取得結核病原學證據;而淋巴瘤也缺乏確鑿的病理學證據。
至此,淋巴瘤和結核是本例重點懷疑的對象,下一步應進行針對性檢查,尤其是活檢獲取組織病理學證據。
入院後患者仍高熱,腰痛加重,並出現肝脾區疼痛,一般情況進行性惡化。查體發現患者肝髒增大明顯,在一周內由入院時的肋下3 cm增至5 cm。複查WBC 32.51×109/L,中性粒細胞0.92,Hb 92 g/L,PLT 125×109/L。ALP 285 U/L,ALB 29 g/L,LDH 647 U/L。
分析 因診斷不明,患者病情持續進展,肝髒進行性增大,ALP及LDH動態升高,提示肝髒浸潤性病變。故肝髒可能是診斷的突破口。
在與患者及家屬充分溝通並征得同意的前提下,我們決定進行肝髒穿刺檢查,並擬將標本同時送病理和微生物學檢查。
考慮到病理診斷費時較多,而患者病情已不容延誤,故同時再次行腹股溝淋巴結活檢。
Part 3肝穿刺發現上皮樣肉芽腫,是結核嗎?
入院一周後於CT引導下行肝穿刺活檢,病理示,肝組織內散在上皮樣細胞肉芽腫結節(圖3),標本革蘭染色、六胺銀染色及抗酸染色(-),細菌培養(-)。
圖3 肝髒穿刺病理(HE染色,150倍)
分析肝肉芽腫性病變見於多種疾病,可分為五類:① 感染:最常見於肝結核,尤其是急性粟粒性結核,病理上肉芽腫多分布於彙管區,可不出現幹酪樣壞死,抗酸染色陽性率不高。其他還有鳥分枝杆菌感染、隱球菌感染、組織胞漿菌病、球孢子菌病、血吸蟲病、麻風病、布氏杆菌病及Q熱。② 腫瘤:尤其易見於淋巴瘤和腎癌。③ 自身免疫病:多見於結節病和原發性膽汁性肝硬化,韋格納肉芽腫和風濕性多肌痛亦可見。④ 藥物:包括別嘌呤醇、磺胺、氯磺丙脲、奎尼丁等。⑤ 特發性。
本例不支持自身免疫病,病史中無相關用藥史。從臨床表現看,不能排除結核,因病情較重,請相關科室會診後開始診斷性抗結核治療(異煙肼300 mg/d、利福平450 mg/d、吡嗪酰胺750 mg/d,乙胺丁醇750 mg/d),觀察療效同時等待淋巴結活檢病理回報。
Part 4 淋巴結活檢確診NHL,如何看待肝髒肉芽腫病變?
在患者接受抗結核治療2天後,左側腹股溝淋巴結活檢病理回報(圖4):符合非霍奇金淋巴瘤(HHL)診斷,為T細胞性;免疫組化:CD3(+),CD20(-),CD15(-),CD30(+),Bcl-2(+),Ki-67 index 50%,CD10(-),Bcl-6(-),CD5(-),CD56(-),EBER(-)。
圖4 腹股溝淋巴結活檢病理(A:HE 染色,150倍;B:CD3免疫組化染色,150倍)
骨掃描:多發椎體攝取增高,惡性腫瘤可能性大。
分析 腹股溝淋巴結活檢明確診斷為NHL,骨掃描的影像表現也支持腫瘤,新的問題又產生了:患者究竟是一個病還是兩個病?肝髒的肉芽腫性病變是用肝結核來解釋,還是用NHL來解釋?
通過查閱文獻發現,雖然NHL引起肝髒如此病理改變並不為臨床所熟知,但屢屢見諸文獻報道,在某些國家甚至僅居於結核和結節病之後,位於肝髒肉芽腫性病變病因的第三位,因此並不罕見。從一元論的角度來看,既然NHL完全可以造成肝髒肉芽腫性病變,而本患者並無結核的其他明確證據,還是用一個原發病,即NHL來解釋病情全貌更為妥當。
Part 5 按淋巴瘤治療收效
患者停用抗結核治療,轉至血液科。經過兩療程CHOEP方案化療後,患者體溫降至正常,腰骶部和肝脾區疼痛明顯減輕,左側腹股溝腫大淋巴結明顯減小,肝脾回縮至肋下及邊。目前,患者仍在血液科接受規律化療。
分析 本例患者診治難點在於,長期發熱而又病情進展迅速,臨床表現對結核和淋巴瘤均有支持之處。對於肝肉芽腫性病變,臨床醫生容易將其與肝結核劃上等號,但究其根本,肉芽腫性病變僅僅是一種病理改變,見於多種疾病,缺乏診斷特異性。
通過該病例的診治過程,加深了我們對不明原因發熱和肝肉芽腫性病變的認識,拓寬了診斷思路,對臨床工作具有一定借鑒意義。
■點評
本例的診治過程提示我們,對於診斷不明的疑難病例,抓住有利時機獲取組織學資料,臨床與病理保持互動溝通,密切合作,對於疾病的快速準確診斷是不可或缺的。(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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