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和每個人息息相關,但是大多人對醫學尤其是醫學人文知之甚少。醫學不是背不完的書和永無止盡的技術進步,它還是關乎生死愛痛的人學。 6月29日晚,北京大學醫學人文學院、科學技術與醫學史係王一方教授作為嘉賓做客由北京大學出版社聯合抖音、西瓜視頻聯合推出博雅講壇第472期你好!大學北大名師聊專業專題係列直播活動,主講醫學人文是什麼?每個人都要有醫緣,累積51萬人次觀看互動。 醫學人文不是一個高深的學
醫學和每個人息息相關,但是大多人對醫學尤其是醫學人文知之甚少。醫學不是背不完的書和永無止盡的技術進步,它還是關乎生死愛痛的人學。
6月29日晚,北京大學醫學人文學院、科學技術與醫學史係王一方教授作為嘉賓做客由北京大學出版社聯合抖音、西瓜視頻聯合推出博雅講壇第472期“你好!大學—北大名師聊專業”專題係列直播活動,主講“醫學人文是什麼?每個人都要有‘醫’緣”,累積51萬人次觀看互動。
醫學人文不是一個高深的學理命題,而是一份源於體驗的發問和追思,它兼具著科學和藝術的雙重屬性,醫學如何麵對人類苦痛的普遍境遇,普通人如何進入醫學的領域,如何看待醫學和社會的諸多複雜關係,醫學未來有哪些可能的圖景,讓我們一起在“醫學的誘惑”下看清醫學的另一副麵孔。
01
每個人都跟醫學有緣
“醫學的誘惑”是指在全世界醫學都是一個非常有誘惑力的學科,國外是前一百名考生才能進醫學院,不過今天的話題不是醫學稀缺問題,而是醫學普適性問題,“醫學的誘惑”展現的是什麼話題呢?主要有兩個話題。
第一個話題,我們每個人都跟醫學有緣,哪怕你今後從事工程、從事數學、從事化學、從事人工智能,沒關係,其實你都跟醫學有關。我們每個人尤其現代人跟醫生,跟醫學,跟醫院都有著不解之緣,法國人有一句笑話“你要麼在咖啡館,要麼在去咖啡館的路上。”王老師就把這句話改了一下,“我們要麼在醫院,要麼在去醫院的路上。”
講這句話不是咒大家,我們講我們有病沒病都要去醫院,比如我們要去體檢,比如產婦要去分娩,其實她不是病人,我們經常講正常的產婦不是病人,但是她也要到醫院去,體檢要到醫院去。如果大家家人有生病的,或者我們經常講“人食五穀雜糧,焉能無病”。所以某種角度來講,各種各樣的疾病總是跟我們有這種不期而遇的關係,其實沒關係,我們每個人都要在和疾病做鬥爭過程當中成長。因此,我們就和醫學有了緣份。
另外醫學也是今天一個很重要的事業——“健康中國事業”的巨大推手。但是過去醫學都是為疾病而生的,人生病了來找醫生,醫學的目的叫“救死扶傷”。但今天我們發現醫學其實和人類的健康理想是相關的,人人都希望今天活得更好一點,活得更健康一點,其實人類的健康是一個最古老的話題,同時也是一個最新的,最時髦的話題。四十年代世界衛生組織成立的時候,對健康做了規定,說健康不是光身體沒有病,不光是吃藥、打針、做手術,其實從某種意義來講,醫學對健康的影響並不大,我們對健康的理解更多是軀體和心理,社會關係以及靈魂層麵的一種完善。
大家知道“大健康”的理念,什麼叫“大健康”?就是我們講的全人、全方位、全過程的健康。中華民族已經步入健康中國的軌道,健康中國的背後就是我們講的醫學人文,我今天帶來一本書《醫學人文十五講》,這是我十年前的作品,最近我又修訂了一次。“全人醫學”是我這本書的靈魂,什麼叫“全人”?就是超出疾病談健康,超脫軀體來談心理、社會、靈性。
所以醫學有三個主要的內涵:第一,治療,有病要治療。第二,照護。照護就是我們今天家裏有老人,家裏有阿爾茨海默症的人,或者家裏還有殘障人士都需要照護。第三,回應人類的苦難,其實我們人類苦難不僅僅是疾病的苦難,還有很多很多苦難。所以成就健康中國的事業,需要醫學的鼎力相助。但是我們今天人群絕對健康的隻有15%,確定有疾病的也有15%,還有70%的人是什麼人呢?我們把他叫“非健非病”,他可能是潛在的病人,也可能是亞健康的人群,所以我們要激發他自身的風險意識和保護意識,健康第一責任人是我們自己。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每個考生也是自己的健康責任人,包括我們高考期間壓力那麼大,我們可能緊張,可能焦慮,但是今天好了,我們都放下了,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一種轉換。
人類來到這個世界上,大概要遭遇一係列的生命事件,這個生命事件我們叫做“生老病死”或者“生死愛痛”,年輕人可能更喜歡講“生死愛痛”,像我這種有一點閱曆,有一定年齡的人,可能會覺悟人一輩子就是生老病死。另外我告訴大家,如果我們要報考醫學,我們一定要認定醫學是什麼,對醫學有大概的了解。我給大家的結論是“醫學是人學”。
什麼叫“人學”?關於人的科技,或者人的身體技術,以及人的交往,包括人的屬性等等,所以我們講一半是科技,一半是人文。像這樣的學科除了醫學以外還有哪個學科,還有建築學,建築學也是人學,它不是告訴你房子怎麼蓋的,是告訴你怎麼在裏麵住的舒服,所以買房子買的是地段,買的是空間,不僅僅是買的磚和瓦。
大家要邁進醫學這個領域,王老師在這個領域已經四十年了,作為過來人,我給大家提供一個導遊圖,這個導遊圖分三個部分,第一個叫“框架圖”,哪個景點在哪個地方叫框架圖。第二叫“路線圖”,你從哪條路線過去能夠達到那個巔峰。第三,“太極圖”,裏麵有一些哲理的規律叫太極圖。
所以如果大家對醫學感興趣,我覺得這三個“圖”對你的智力生活是極大的豐富,而不僅僅是學知識,某種意義來講是人的精神發育。我們今天的醫學不僅僅是關起門來做研究,醫學和社會發生很大關係,包括我們現在講健康中國,包括抗疫,其實都是社會話題,都是社會責任,都是社會使命。
02
不可避免的生老病死/生死愛痛
醫學是人類境遇,尤其是生老病死或者生死愛痛集中的凸顯,醫學是伴隨著生老病死,成長起來,同時也伴隨他走過來和你相伴的“伴侶”,所謂我們講生病以後就想到去醫院去找醫生。
其實人從生到死就是一個距離,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邁過這個距離,這個距離大概多長呢?有人這麼問我,當然沒有固定的答案,每個人都不一樣,大數是三萬天,我們拿365天除一下大概84歲左右,中國人平均壽命現在是79歲、80歲,加一點大概就是83歲、84歲這麼一個過程。
今天有一個概念叫“優生”,這是醫學的主要研究對象,讓你的剩餘質量,包括智力、活力、生命的品質、生命的意義,遇到問題以後醫療來幫助你。另外要麵對生命的結局,我們把它叫死亡,但我們今天不願意馬上無條件接受這種死亡,我們就要救死,所以醫學的目的是救死,死亡是什麼,今天的我們死亡教育也告訴大家,死亡也不是一個非常悲慘的事,死亡是一段關係的結束,或者是一個空間的泯滅。
一盞燈吹滅了,過去我們講人死如燈滅,這種關係斷裂之後,我們會產生人類的情感悲切,包括別離,當然我們到哪裏去了呢?我們回歸大自然,回歸大自然的過程就是涅槃的過程。我們可能用新的形式展現在新的時空當中,或者展現在新的生命體當中,這就是我們講的生和死,就是在醫學研究的跨度上所要穿越的隧道。
生命從醫生的角度來看,當然你們現在不學醫,進了醫學院以後就要進解剖室解剖屍體,可能會感覺到有一種生命的真相展現在我們麵前,而且這個真相是很殘酷的。所以某種意義上講,我們今天是活色生香,但是生命它是一個不斷進化,同時不斷發展又不斷衰減的過程。
這個過程如果把它看作是一個完整的鏈條的話,它就是從健康,然後走向衰退,到了五十歲以後,像我們各種關節就沒有那麼便利了,甚至記憶力會減退,最後走向器官功能的極限,我們就會走向衰竭,最後會走向衰亡,這是我們講生命的必然過程,從平衡走向失衡,從青春活力走向失能,這樣就產生了很多社會需求,今天社會上大家有很多健康的需求,養老的需求,醫養的需求,康複的需求,我們打籃球把關節碰壞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些過程都是我們今天醫療伴隨大家走過的生命曆程。
03
醫學不僅救死扶傷,更要回應人類苦難
我在臨床上工作的時候,經常碰到病人和我說這麼一句話,“你懂我的病,不懂我的痛”,我當時就琢磨這句話我怎麼懂你的病,不懂你的痛呢?
我們下麵來還原這段情景,大家有時候也到醫院看病,醫生說“你哪兒不舒服啊”,患者說“我哪兒都不舒服”,醫生說“哪兒疼啊”,“我哪裏都疼,我渾身都疼”,然後醫生說“你就是疼嗎?”他說“我崩潰了,我不能吃,不能睡,我的命好苦啊,我失戀了,我女朋友跟別人走了”等等,像這種病僅僅是軀體的病嗎?然後醫生說“你想怎麼治啊”,病人說“你讓我別痛,你給我特效藥,你讓我不死,讓我少花錢”等等,我們講不病、不痛、不老、不死。然後醫生說醫學是有不確定性的,醫學不是說藥到病除,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要做各種各樣的努力,做各種各樣的嚐試,可能有風險,有代價,“醫生你別這麼跟我說,我受夠了,我不想死,我孩子還小”,因為我在腫瘤科工作,那些腫瘤病人說我孩子還小,我心願未了。
所以某種意義來講,這個病就不僅僅是病灶本身,也不是病的生理、病理的過程,而是包含更多的那種社會的、心理的投射,這就是我們講一個病。
我們簡單看一下今天我們在生活當中,大家可能沒有經曆過特別的傷痛,我覺得一個簡單的案例,有時候牙疼會碰到過,我們經常開玩笑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女性同胞們可能還有痛經,當然還有青年男女的失戀、分手,那個疼也是撕心裂肺的。
所以我們今天臨床上經常把兩個疼痛放在一起,為什麼放在一起?因為它們的烈度都很高,都是十二級,疼痛的級別十二級是最高級別了,一般疼痛就是三五級,到十二級就相當於十二級台風。十二級台風一種是癌痛,一種是分娩,這兩種都是最高等級的,所以為什麼要麵對人生的痛苦,我們作為一個好醫生,作為一個好家屬,在這種疼痛麵前我們應該幹什麼。其實我們經常不知道我們應該幹什麼,我們經常手足無措。
所以醫療今天產生一個新的任務,叫“管理疼痛”,大家說王老師這話不對,我們到醫院裏沒有看到什麼“痛苦科”,是的,我們今天沒有“痛苦科”,但我們有“疼痛科”。疼痛和痛苦還是有差別的,疼痛隻是身體的疼痛,但是痛苦可能包含更多心理的,社會關係的,包括靈性的疼痛。
今天的醫學不光要認識疾病,我們一個很大的任務是認識疼痛來理解疼痛,最後徹悟疼痛、管理疼痛。大家知道醫院有一個科叫“麻醉科”,麻醉科就是管理手術當中的疼痛,麻醉科壓力很大,年輕朋友不知道,陪老人做手術,陪家人做手術,發現手術室裏有一個人很閑,在那裏到處走動,也不沒有什麼具體工作,那就是麻醉師。其實麻醉師的壓力很大,他要管很多事。
現在發展到成立疼痛科,不光是手術疼痛要管理,整個人的疼痛,生命中的疼痛,另外還有一種叫疼痛門診。講軀體的疼痛大家好理解,全人的疼痛,包括中樞性疼痛,外周性疼痛,生物性疼痛,各位到醫學院裏這種詞都是常用的詞,包括心理疼痛,社會關係疼痛等等。這就是我們講的我們經曆過的像親人的逝去的疼痛,失戀的疼痛,喪親的疼痛等等。
04
更大的難題:每個人終將麵臨死亡
人類麵對的疼痛我覺得還好應付,一個更不好麵對的是人類的死亡,死亡就是我們生命當中一個終點,我們每個人都要走向生命的終點。
所以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有一句名言叫“向死而生”,我覺得這是我們今天不忌諱談死亡的一個很重要的理論前提。其實我們這個世界上曾經生活過1075億人,但我們現在隻有71億人,72億人,那其他人到哪兒去了,其實我們這個世界在輪回,生命都輪回了。
當然死亡形式有很多,一種形式叫“無疾而終”,這是最好的,一些高僧大德長歎一口氣就走了。還有一種是“無疾無終”,不病不死,這是神仙的日子,其實這個是很值得懷疑的。但是我們現在在人工智能的情況下,生命3.0的情況下,是不是有這種可能,把活法變成算法的時候,不病不死。還有一種是“無疾有衰”,疾病不嚴重,但是衰老,最後因為衰老而死。還有一種是“因病搶救無效”,因病搶救無效有幾種,一種叫“快病快死”,一種叫“慢病慢死”,快病快死像車禍、心髒猝死,還有快病慢死,像植物人,當然也有慢病慢死,像慢性疾病,癌症,還有阿爾茨海默症,所以死亡是醫學主要的研究對象。
我們今天要講的是我們作為一個現代人,應該要知其“終”,知其“所”,我們經常批評一個人,說他對死亡沒有正確認識,我們就說他不知所終,什麼叫“終”?老祖宗作字,左邊是一個絞絲,右邊是冬天,就是生命的曲折最後到了冬天。這就是我們講的“終”,所以今天老百姓口頭語裏經常有一句話叫“養老送終”,包括終老南山,壽終正寢,“終”就是從此岸到彼岸的過程。
像屈原對死亡是有非常深刻認識的,他有一個非常有名的名句叫“高歌魂兮歸來”,所以他給了我們三個辦法,一個叫“招魂”,一個叫“追魂”,一個叫“安魂”,主要是締結精神的遺產。還有其“所”,其“所”是什麼?死的時候,傾盆大雨,彩虹天、晴朗夜,諸葛亮在五丈原死的時候,那天晚上月色星空非常閃耀等等。周總理去世的時候,那天傾盆大雨,但今天的醫學追求生無痛苦,心平氣和,親人繞膝,摯友側立,交代最後的遺言,表達最後的夙願,放下最後的遺願,化解最後的遺憾,這時候對自己的一生滿意,對自己的親人滿意。
大家知道中央電視台有一個著名的主持人叫李詠,他是癌症死的,他死的時候留下八個字叫“沒有遺憾,隻有不舍”,這就是我們追求的結果。
05
醫學的本質是人學,一端是科學和技術,另一端是苦難中的人類需求
痛苦生死講完了,我們要回過頭來講醫學究竟是什麼學問,很多同學說我要進醫學院,我說你進醫學院首先要弄清楚一個基本概念,醫學是什麼樣的學問?我前麵講了醫學是人學,這句話是誰講的?這是一個著名的醫學教育家,這個人是美國叫佩雷格裏諾,曾經做過耶魯大學的醫學院院長,他告訴我們一句話,他說“醫學是科學中最人文,人文中最科學”的一個學科。
大家知道醫學也要涉及到基因,涉及到病毒結構,它是最科學的。另外醫學最高境界是涉及人類的價值,他追求的人類最高價值是什麼?是行善和利他。所以他的結論是什麼?醫學一端是科學和技術,另一端是苦難中的人類需求。
它不是一般的人類需求,我們到商店裏買東西是一般的人類需求,我可以挑。你到醫院裏沒有說我隻吃哪種藥,我要挑哪種藥,我要吃甜的藥,不吃苦的藥,我要做不疼的手術,不做有創的手術,那是不可以的,它是苦難中的人類訴求。所以這裏麵既有道德命題,又有科學命題。所以他的最一句話“醫學中最可貴的品質是人,對人類痛苦不可遏製的敏感”,這就是今天我們所講的醫學和大家的關係。
我們老校長詹啟敏院士曾經講過一句話“醫學是兩個翅膀一起飛”,按照我的講法是兩條腿一起走路,一個翅膀飛不高,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醫學是人文滋養的科學,人性牽引的技術,怎麼理解這句話?當然同學們還沒有進醫學院,但是我可以和大家做一個簡單的比喻,如果醫學和科學比較它的半徑的話,科學的半徑要比醫學半徑還要小,大家說你開什麼玩笑,醫學是科學的一部分,怎麼比它還小呢?科學的半徑是有知、有理、有用、有效、有利,但是醫學除了這幾個“有”以外,還要有德、有情、有根、有靈。所以一個好醫生是有德性的,一個好醫生是有靈性的。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醫學是科學性、人文性、社會性的統一。所以我們到醫院去看病會接觸形形色色的醫生,有專門給你做CT的,有給你做磁共振的,有給你做化驗的,也有給你開處方的,也有給你做手術的,各種醫生你都見識過,家人到醫院生病你陪著去,你作為一個陪護,你也會看到各種醫生臉上掛著各種各樣的表情,各種表情的背後就展現出不同的人格,我們經常講一個好醫生手上有四個“救生圈”。
第一個“救生圈”是技術的“救生圈”,那個“救生圈”是幫助你解決問題的。除了技術“救生圈”還有三個“救生圈”,叫“人格魅力救生圈”,我願意把我的病跟有人格魅力的醫生訴說,願意求助一個有人格魅力的醫生。另外是“陪伴的溫暖”,有時間願意跟我一起說話,有時間願意陪我一起聊天,解脫我心裏的壓力。最後是“會做生死輔導”,會告訴我風險在哪裏,而不僅僅是報喜不報憂,醫院裏怎麼可能報喜呢,這個病吃完藥就好了,所以更多是風險。所以某種角度來講,這四個“救生圈”是醫生人性的光芒,所以我們每個醫生事實上都有人性,當然我們將來要成為醫生的年輕朋友,你們要選擇醫學,你必須具備人性鍛造的可能,這就是我們講的學醫的一個方麵。
我們回到門診,今天患者來找我們的時候,不完全是求醫問藥,他有四大訴求:第一,快點治好病。第二,千萬別出事。大家知道怎麼快呢?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怎麼快呢?但是患者的意圖都是要快。千萬別出事,大家知道在院外被車撞了,出現的傷亡我們能夠理解,如果在醫院裏被車撞了,或者醫院裏送到急診室最後還死了,出現了心髒猝死,那怎麼辦呢?這裏麵是不是都是醫生的錯?不完全是。第三,少花冤枉錢。大家知道現在醫療很貴,高科技進來以後都是有成本的。前期的科研有成本,像我們的抗癌藥,當然現在通過談判把它降下來了,像第一例藥是多少?30億美金,為什麼?要研發第一例藥,要做那麼多試驗,需要花那麼多錢,所以第一顆藥都是貴的,但是老百姓哪有那麼多錢,都希望少花錢辦大事。第四,要把我當人看,要當做一個有溫度的人,當做親人。所以我們今天醫學有很多提法叫“精準醫學,靶向治療,精英治療”,這些都是前沿科技,大家進了醫學院以後就知道了,什麼叫精準,就是個性化的,像打靶一樣的,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發現,僅有這些高科技的路徑是不夠的,其實我們今天還有更多路徑,今天疾病怎麼改善的,我們講有五個路徑改善。
第一,改善你的生活方式,你不要窮吃海喝,你不要酗酒,你不要熬夜,你要調整生活方式。
第二,危險因素控製,就是那種有風險的地方你不要去,包括到河邊去,容易溺水的地方不要輕易下水。
第三,常見病控製,小病早點治。
第四,疑難治病,我們組織攻關,把協和、北醫的醫生一起找來攻關。
第五,讓他得到臨終的關懷,或者家屬得到哀傷的關懷,讓他作別而不哀。
我們圈子裏有一個很有名的醫學家叫劉易斯•托馬斯,他也是做過耶魯大學醫學院院長,他是美國醫學科學院院士,他說醫學技術和別的技術不一樣,比如你是工程技術,原子技術,量子技術等等,都不一樣,他說醫學有三個技術:
第一,軟技術(非技術);
第二,中途技術(半吊子技術);
第三,純熟技術。
大家都知道醫生不能說你這個病來了就好,那你有成熟技術嗎?其實我們今天很多醫生身上就是軟技術,什麼叫“軟技術”?就是對苦難的同情,共情,和你一起分擔,和你分享,然後關懷你,然後和你溝通,這樣的過程叫“軟技術”,叫有溫度的醫學。醫學現在要在高技術情況下保持溫度,這就是人文關懷,人文關懷就是軟技術,陪伴、見證、撫慰、安頓,這都是軟技術。中途技術就是在嚐試當中的技術,這個技術還不夠成熟,而且疾病在不斷在變。比如我們的疫苗,不斷要研發,因為從德爾塔一下變成奧密克戎了,所以我們要研究它新的基團。所以所有的技術都是遺憾的技術,都是中途技術。當然也有一些技術是成熟技術,比如治療瘧疾,我們的青蒿素相當是比較成熟的技術。
醫學本質是什麼?阿爾斯·科拉曼這個人是做過全科醫生,又是心理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他給醫學提出一個基本理解,說是“兩個世界的對話”——醫生的世界和病人的世界。
他說兩個世界有很大衝突,我們前麵舉的案例說,病人跟我說“你懂我的病,不懂我的痛”,這就是兩個世界。醫生的世界是病的世界,醫生是通過各種各樣的生理學、物理學、包括病理學,包括各種各樣的診斷學、治療學,這些知識來麵對你的疾病的。
但是病人不是,病人來了看病說“醫生我難受,我想哭”,這個難受、想哭是什麼?它不是病,是疾苦,它是自己的世界,這個世界上可能具有各種各樣的意義,我想哭,我難受也可能是因為失戀,也可能是受到什麼挫折,也可能工作當中,也可能生活中受到什麼打擊,他帶有精神層麵的,道德層麵的烙印,這就是我們講醫學的複雜性。
所以我們老祖宗怎麼造字的,這個“患”字造得非常好,上麵一個“串”,下麵一個“心”,連起來是一串心事,患者就是一串心事來求助你的人。所以我們醫生不要一開始說你要做檢查,你要跟他聊,聊清楚他的心事是什麼,所以患者不僅是生病的人,康複的人,也可能是感覺自己身心不舒服的人,心事重重,不光疾病纏身,他可能還脫離了生活的軌道,他覺得被社會拋棄了,成為一個多餘的人,成為一個弱者,需要照顧,需要休息,不需要工作,而且大家知道精神病還無需承擔法律責任。
所我們講患者的心理就是希望得到社會同情,社會遷就,社會嗬護,他還害怕連累家人,他還有病史感,還有罪感,這個過程就是疾病的過程。所以我們進醫學院就要麵對這麼複雜的社會化的病人,其實這也是我們人成長的過程,也許你做一個高科技,就是在實驗室裏麵對一堆機器,但是你要做醫學研究,就要麵對我們更豐富的五光十色的社會和人。
協和醫院著名的內科專家叫張孝騫,他當然已經離開我們了,他講過一段話,他說“醫學是踏著患者的屍體而進步的,我的所有經驗成就都是以患者的死亡為代價換來的。”所以我們今天要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所以醫學的嚴謹就在這裏。
有一個法國的醫學史家寫了一本書叫《零號病人》,說我們今天的醫學家天天在表彰自己,在表功如何戰勝疾病,如果沒有患者的話,你是無法認識疾病的,你也不能找到那些新的診斷和治療方法,也不能找到新的治療視角。因為有了病人的存在,才激發了你創新的熱情,你才能讓一部分人得到痊愈,但是更多人並沒有得到痊愈,他可能就是一個試驗對象,甚至是你的醫療犧牲品。就像張孝騫講的,我們沒有把他治過來。
所以這個過程當中,我們韓啟德老校長寫了一本書叫《醫學的溫度》,他告訴我們今天的醫學太高了,高科技,因為高而冷,我們有一句話“高處不勝寒”,一高以後就會鼻孔裏冒冷氣,你這是基因的問題,解決基因層麵的過程我們就能解決你的疾病,其實不是的,很多病還是要回到生活當中,要用你的體溫體貼他的體溫,你摸他的額頭,和他拉家常,展現人性的溫度,人性的溫暖,這就是我們講的醫學在高科技麵前,我們依然要找回它本真的東西。
06
醫學的版圖:框架圖-路線圖-太極圖
如果你們要進醫學院的話,我給大家一點小的導遊圖,醫學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叫“學曆不是閱曆”,像北醫出來就是碩士、博士,不需要像別的學科讀的本科還要考碩士、博士,這裏麵學曆很高,但不等於你對待患者的閱曆是很豐富的。
所以在哈佛大學醫學院第一堂課是由一位叫拜倫·古德的教授上的,拜倫·古德在第一堂課就告訴他的學生說知識不是信仰,知識的增長不是精神情懷,不是精神的發育。所以如果準備進醫學院,一定要弄清楚醫學院有“四境界”“四途徑”“四階梯”,在醫學院第一堂也是我講的,我給大家講醫學是什麼,講《醫學人文十五講》的時候我就告訴大家,醫學是技術,醫學還是學問,醫學是見識,醫學是一個道行很深的大的規律,是人生的大道理。
所以和別的學科學習不一樣,別的學科可能是教練,老師來教,你來練,醫學裏除了教練以外,老師手術做一遍,你再我一遍,還有教學,還教育,精神的發育,最高境界叫教化,能夠出神入化。醫學裏麵對於醫學知識首先要知道它是什麼,知曉以後知道它的內在的規律,最高的是知音,所以這裏麵有三個“圖”。
首先是“框架圖”,比如醫學院裏有基礎醫學,有臨床醫學,有預防醫學,有護理醫學,有康複醫學,還有醫學人文等等,都是構成一個大的框圖。但是怎麼學呢?當然我們從基礎到臨床,從形態到功能,到代謝,先學解剖學,然後學生理學,然後學病理學,然後學診斷學,它有一個路線圖。
當然還有“太極圖”,太極圖就是我們講的醫學裏是哪些基本範疇呢?我最近研究了一些醫學的大師,像張孝騫、韓啟德,像他們年齡到了之後,他們就把醫學看成是一個故事,看成是一段曆史,看成是一段哲學的道理,這就是我們講的醫學背後的哲學高地。知識框圖的話,我剛才講了,現在還多了一個叫“再生醫學”,太極圖就是我們講理性和經驗的關係,你書讀得很好,但是你沒有臨床經驗,你不會看病。理性和感性,你的知識很豐富,但是和病人沒有情感,病人看著你就討厭你。還有醫學德性,你不願意幫助,我還有五分鍾下班了,那個手術我就不做了,那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另外還有悟性,還有行善和自我獲利,醫生也要養家糊口,利己和利他,包括醫療的公益性和市場性,這都是所謂醫學的範疇。
醫學裏麵一百年前出了一個大師叫奧斯勒,我們到醫學院裏都知道這個人,這個人是為醫學奠基的人,他提出醫學的規律,他說醫學的規律是什麼?“醫學是不確定的科學,是可能性的藝術”,不確定也叫科學?1+1=2是科學,那1+1=0也叫科學?但是醫學裏麵,1+1可能等於2,也可能等於3,像產科一個人進院兩個人出院,當然也可能1+1=0,我們把它叫“人財兩空”,錢也花了,技術也花了,最後人死了,所以醫學是不確定的科學,為什麼不確定?因為我們生命現象特別複雜,我們疾病規律有時候難以駕馭,張三是闌尾炎,李四也是闌尾炎,張三做完手術好了,李四做完手術沒有好,為什麼?和他的體質有關係,和送醫早晚有關係,他出現了腸梗阻,出現了腹膜炎等等,這就是我們講的生命不可確定性。同樣是失戀,張同學失戀他能夠自我排解、自我度過,李同學就不能自我排解、要死要活。所以生命是一個謎,真相永遠無法大白,這就是醫學的不確定性。
那醫學不確定性是什麼呢?奧斯勒告訴我們“醫學=科學+藝術”,認識到很多盲點,所以我們需要用藝術的方法來麵對它,藝術講多樣性,講複雜性,講非標準性,醫學也在講非標準性嗎?是的,大家知道我們很多病,像有些人得了腫瘤,有些人一開始做手術,有些人一開始做放療,有些人一開始做粒子等等,它是根據個性化決定的,所以大家有一天成為醫學家的時候,你們有雙重身份,一是醫學家,科學家,另外你們是藝術家,手術在你們麵前就像一個藝術品創造,就像一個雕塑品,所醫學最高境界叫“心摹手追”,跟畫家一樣,好的手術醫生一定是“心摹手追”。
醫學很多人認為是生物科學,但是我們今天講醫學是生命科學。生物科學和生命科學差別在哪裏?生物可能是屍體,也可能是活體,但生命一定是活體,包括有形,生命是有靈性的,還有偶然性,必然性,有確定性,還有混沌性,一個醫生首先是觀察,但更好的醫生除了觀察以後還要體驗患者的苦難,感同身受,把你的痛苦變成我的痛苦,穿上病人的鞋子,站在病人立場上思考病人的痛苦,這就是更高境界的,叫觀察和體驗,因為患者的體驗你是不知道的,患者說我難受,你哪兒難受,到處都難受。
所以醫學是什麼?奧斯勒講醫學是技術+藝術。所以醫學是手藝活,尤其是外科醫生,每個醫療方案在各個不同國家也不一樣,哪有美國內科學,中國內科學,不是的,中國腫瘤學和外國腫瘤學都是一個腫瘤學,但是用藥的劑量,包括疾病譜也是不一樣的。比如中國它的食道癌在某些地區比較多,某些地區比較少,像鼻咽癌有些地方很多,包括胃癌、腸癌、乳腺癌都有個別性,每個地方都不一樣,包括用藥,靶向治療,西方人用的量不一定適合中國人,中國人用的量可能比它更少,所以中醫治感冒,有風寒、風濕、風痰、風燥,各種各樣的不同。
另外醫學裏除了講是非以外,還要講善惡,醫學裏還有求真求善的關係,我們講的是非曲直、美醜、包括高下的過程。所以我們用兩個概念放在一起發現,生物是什麼?是從牛音勿,這邊是一個“牛”,那邊是一個“勿”,那就叫“生物”,這個“物”其實是動物性。那人是動物嗎?雖然人是動物,但人是高等動物,人是動物,人又不是動物,人是最有人性光芒和最有靈性的萬物之靈。生命是什麼?生命就是揭示了萬物之靈的特征,有人性和主體性,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感受,我們講患者是一串心事的弱者。
我們現在都在講初心,什麼叫“初心”?初心我的理解有兩個概念,一個叫“原本”,一個叫“本原”,大家說王老師你不是玩文字概念嗎,“原本”和“本原”有什麼差別?“原本”就是這個事情在曆史上是那麼一個東西,比如醫學最早是從古希臘過來的傳統,當然還有中醫的傳統,我們講的《黃帝內經》的傳統。古希臘的傳統叫“希波克拉底傳統”,他留下一個很重要的叫“希波克拉底誓言”,我們今天醫生還要宣誓。
“希波克拉底誓言”告訴我們醫學不光是技術,它是德、行、技、藝,道德、行為、技術、藝術,這是他的信念。所以他要求每個醫生都要宣誓,要用宣誓來樹立你的道德形象。當然中國也有這樣的,中國要有“仁醫”的理想,“醫者仁心”“大醫精誠”,是這樣的過程。包括一百多前年的特魯多,他用一段墓誌銘告訴我們醫學是有局限性的,這段墓誌銘叫“有時去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就是能治的病隻有1/3,所以叫“有時”,更多是幫助他,最高境界叫撫慰,撫慰的窗口非常大,醫生不能包治百病,但是可以情暖百家、撫慰百心、安頓百魂,這就是講的本原,就是醫學曆史怎麼走過來的。
第二是“本原”,“本原”就是醫學今天作為一個職業的文化定位是什麼?我們曾經過去年輕朋友都知道的,耳熟能詳的就是白求恩的文化,白求恩是一個醫生,他身上的那種職業精神就是利他、純粹。
在新冠疫情當中,無論是援助武漢,還是這次援助上海,其實都體現了一種醫學從業者大愛無疆的精神,醫生在這個過程當中自信滿滿,同時要有自尊,還要有自愛,這麼一個過程就是他的職業文化。像毛主席寫《紀念白求恩》裏講的“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這就反映了醫學職業文化的定位。
07
醫學還有特殊的社會角色
下麵簡單講一下醫學的社會角色,醫院也一樣,除了技術角色,服務角色以外,還有倫理角色,社會角色,為什麼會有這個角色呢?有一個著名醫學史家摩爾曼,他說其實醫學裏麵有“四個效應”,第一個效應叫“技術效應”,這個藥開得很對,這個手術做得很成功,它會馬上產生療效,叫“技術效應”。
第二個叫“心理效應”,雖然手術做得不錯,但是你心裏老覺得有一點不滿足,老覺得他把一個剪刀或者紗布留在你肚子裏,老有這種弓杯蛇影,老覺得這個醫生有句話講得不得體,老覺得他跟你過不去,心理陰影在那裏,你永遠會有一個傷疤。
還有是“意義效應”,我為什麼要做手術,為什麼要吃藥,為什麼要活著,為什麼怕死,他有意義響應,我為什麼不想死,我孩子還小,這是意義。我還有很多工作沒做完,我還有未盡的事業。每個人活在世界上都是追求意義的,意義對於每個人來講,為什麼要看病,為什麼有的人生了病不去看,老拖著,他就是意義,我這個病拖拖算了。
最後一個是“關係網絡效應”,任何一個人生病,都和他的家屬,他的社會關係發生不可排解的聯係,我們經常講“久病床前無孝子”“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都是講的疾病麵前的拷打,我們社會關係在斷落、斷裂,所以醫生在這個過程中是麵對這些角色的,而不是說可以逃避的。
所以醫患關係是什麼?醫患關係是一種共生的關係,和諧的關係和衝突的關係,各自都有,也可能是一種關懷,也可能是感恩。像還有患屬關係,還有醫醫關係,醫生和醫生之間如果說話不注意,那個醫生是馬大哈,那個醫生手術做得很差。還有醫護關係,護士是我們的隨從嗎?不是,護士是和我們共同工作的人,不是一個從屬的關係。另外還有“患患關係”,最近有一部很好的電影《送你一朵小紅花》,這個電影一個鏡頭就是講在癌症患者當中,兩個年輕人之間的同病相憐,這個“憐”有兩個字,一個是“相連”的“連”,一個是“憐惜”的“憐”,相互支撐,相互理解,相互認同。這種關係是超越疾病的,甚至超越愛的更高的一種人類大愛關係。
所以馬克思講過,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就是人,什麼叫人?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所以我們講有助於學醫的同學,其實你的社會關係譜係就會打開,你會從一個社會關係發展很完備的人,或者你是社會化程度很高的人,這就是我們講醫學可以造就一個在社會上能夠有更大的價值的人。
其實醫院是人生轉場,它是一個節點,是一個拐點,人一到醫院裏就預設著人生要轉場,可能軀體轉場,從家庭走到醫院,甚至從醫院到殯儀館,還有人生角色的轉換。一個少婦生孩子以後,她從少婦變成母親了,這時候她身上的責任感,那種舔犢之情馬上就出來了。嬰兒從自己子宮裏掉下來的時候,這時候她就產生一種更高的責任感。另外ICU裏轉危為安的時候,很多朋友說ICU出來會感歎,世界上什麼都不重要,隻有生命最重要,財富、名譽、地位、愛情都是身外之物等等。當然今天我們還有新技術,所以你在醫院住在哪個科,住在哪個床,是住的單間,還是住的三人間、四人間,都見證了一個人的身份社會地位,這就是我們講的人生轉場。
另外今天的醫療是不斷傳播過程當中被大家接納的醫學,無論你是在醫學院,或者你僅僅作為一個社會人,其實你每天都在接受,像我們的短信,我們的抖音,都在傳播著健康的知識。所以健康傳播本身就是一種社會化,但我們今天很多人看重的是傳播的知識,其實不是的,其實我們今天更多傳達的是背後的道理。中國古人叫傳神、傳燈、傳道,醫學大道至簡,就是我們講的生死愛痛,或者生老病死。“傳神”就是人活著就是精氣神,包括生了病也要保持這種精氣神,然後才能戰勝疾病。“傳燈”就是把心裏那盞明燈,那盞溫暖、關愛的燈傳給別人。“傳道、傳神”的本質就告訴我們,醫學其實不是萬能的,醫生也不是神仙,所以今天的醫學包含著各種各樣的健康信仰、習俗、觀念、智慧,包括價值和哲理。
羅伊·波特是劍橋大學一位著名的教授,他講過一段話讓我們今天人們都在思考,這句話太有道理了,或者這句話太讓人感到有點難以理解,他說“在今天人們從來沒有這樣健康長壽,但是醫學的成就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巨大,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們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的質疑和批評醫學。”
這是一個什麼現象呢?醫學做得越多,老百姓抱怨越多,這怎麼來的呢?你做了那麼多為什麼還抱怨你呢?一是你做得還不夠多,另外老百姓希望得到更多,人民群眾對於健康生活的渴望和需求會越來越多,所以老覺得你還不夠多。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醫學不僅僅局限於科學技術發展,還要關心政治、經濟、文化、宗教,不光要講醫學如何過五關、斬六將,還要關注患者在當中起的主導性地位,怎麼和他對話,怎麼了解他的訴求。
另一個醫學作家,他也是一個記者,他寫了一本書,這個人叫法努,寫了一本書叫《現代醫學的興衰》,他講得更細,把波特觀點發揮了,他說現代醫學有四大悖論,醫學的現代性或者社會性巨大的黑洞,或者一個懸崖,這個懸崖是什麼呢?不能理解的我們把它叫悖論,就是醫學做得越多,受到的責難越多,而且醫學的汙名化、妖魔化會越盛,醫患關係越緊張,所以我們要不斷調節。另外醫學技術越進步,越精致,健康知識越普及,老百姓知道越多,誤解越多。了解越多,誤解越多。比如過去老百姓不知道手術風險,說做不做,做,不做會死。今天告訴你做有可能死在手術台上,做了以後可能產生後遺症,某種功能缺失了,可能有各種各樣的不安、不妥、不善,老百姓說不做可能還沒有那麼多麻煩事。所以了解越多,誤解越深,這樣對健康越焦慮,對醫療安全越恐懼。其實醫療在死亡麵前是無效技術,是無奈的技術,醫學是無法阻擋死神腳步的。
另外還有一個特點,現代醫學越發達,人們對替代醫學需求越高,比如傳統醫學叫替代醫學,很多疼痛,吃藥治不好,我們隻能相信拔火罐,相信紮針。
另外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高科技越普及,衛生費用的支出和家庭負擔越沉重,因病返病的落差越慘烈,我們今天有一句話叫“窮生富死”,過去叫窮家富路,什麼是窮生富死,中國人最後半年要花掉他80%的家庭財富,而且最後人還要死,所以大家是很遺憾的,不能接納的。
08
暢想生命與醫學的未來圖景
最後和大家講一下未來醫學,未來其實已經來了,我們今天有一句話叫“未來已來”,新的現代醫學有哪些關鍵詞呢?因為大家今天都沒有進入醫學院,我不給大家講很多醫學的名詞、術語或者理論。我覺得大家記住兩個詞就行,過去的醫學叫“修複的醫學”,未來醫學叫“再生醫學”。
過去的醫學是“戰爭模型”,大家知道有了細菌,我們有抗生素,有了病毒我們有抗病毒藥,有病毒我們有疫苗,有癌細胞我們就有一個靶點,有一個靶點就有靶向治療的藥物,就像戰爭模型一樣。當然過去是狂轟濫炸,現在是一槍打一個敵人,我們叫“狙擊手模式”,叫“戰爭模型”,隻打敵人不傷害好人,叫“定點清除”。
未來更多是替代,就像我們今天的汽車開到4S店一樣,很多年輕人都會開汽車,過去要給你檢修零件,現在沒有人給你檢修,現在就是換零件,說你的引擎換一換吧,你的電瓶換一換吧,你的皮帶換一換吧,未來都是這種模式。
過去是救死扶傷,等於你要死了,你受傷了,功能弱化了,我幫你扶持起來,“扶”和“助”。未來可能是器官增強,你不見得有病,但我讓的器官更加強大,像老了關節不好了,我給你裝一個人工關節器,裝了以後我就可以自如地爬山,可以自如地跑步,甚至比百米冠軍還要快,最近成龍演的電影叫《燕尾服》,穿上燕尾服所有功能都可以發揮,那就是我們講的器官增強。
過去我們叫活法,因為我們叫碳基生命。未來叫算法,那不是活法,就是矽基生命。生命是什麼?那就是由計算機和人的器官共同組織的一個東西,那叫矽基生命。所以我們今天未來的醫學首先可能更加精準,大家知道我們今天還有很多叫“嚐試性醫療”或者“診斷性醫療”,我不知道這個病在哪裏,不知道這個藥用下去,這一刀下去能不能切得準,以後我們將來更加得分析性、精準化的來麵對病灶,通過計算機,像雷達一樣的把它鎖定,然後用精準的炸彈,精準的手術,精準的粒子清除它。
這樣的話每個人同樣是肺癌,或者是同樣是前列腺癌,或者同樣是肝炎,他就有個性化醫療,每個人用的量,包括他用的藥物品種,手術的品種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每個人將來是一個人一個方案,而不是像我們今天到醫院看病,叫白天吃白片,晚上吃黑片,大人吃兩片,小孩吃一片,那就是混沌性醫療,來了以後就是給你那個藥,大家都一樣,張三李四王五都是白天吃白片,晚上吃黑片。以後不是的,以後你可能白天吃黑片,晚上吃白片,都有可能。
另外大家知道我們今後醫療不是僅僅在器官層麵、細胞層麵、組織層麵起作用,我們今天有了“基因定點修飾技術”,我們具有了一把“上帝的剪刀”。
“上帝的剪刀”幹什麼?可以修複你的基因,我們很多病毒和基因缺陷有關係,我把基因缺陷修出來,定點清除。比如我掉頭發是哪個基因出了問題,然後把那個基因修複,頭發就長出來了。我的肝髒有什麼毛病,我地中海貧血,這個貧血是哪個基因問題,我把那個基因換出來,換零件一樣的,這不是換零件,是換基因片斷。就像在芯片上給你搭個橋,是這樣的過程。
另外人類生殖也會出現新的變化,現在有一個詞是“試管嬰兒”,“試管嬰兒”不是在試館裏生出嬰兒,而是把你的受精卵放在試管裏麵去讓它受精,取精取卵到試管裏,這叫“宮內解決方案”,同時在這個過程中我可以設計嬰兒,可以把一些基因缺陷修複掉,讓他成為一個很聰明的人,成為一個很強壯的人。
還有一種是未來可能叫“子宮外方案”,今天所有生孩子都離不開子宮,未來可能人造子宮,在實驗室搞一個人造子宮。另外還有一種是根本不需要子宮,就是克隆,通過體細胞,大家知道我們今天生孩子都是叫生殖細胞,生殖細胞隻有一半的遺傳密碼,爸爸出一半,媽媽出一半,就和股份公司一樣,爸爸的股份和媽媽的股份組成一個股份公司,就是你這個孩子,未來爸爸的體細胞或者媽媽的體細胞就夠了,不需要兩個人的遺傳物質,這樣女人可以單獨生孩子,男人可以單獨生孩子,不需要兩性關係了。
最後是“賽博格方案”,就是智能的人工智能機器人,它可以仿真像人一樣的,但是它是機器人。另外死亡也是,死亡現在我們完全可以通過VR技術,再現瀕死體驗,我們今天為什麼害怕死?有人問王老師你有沒有害怕死,我也沒死過,大家都沒死過,將來怎麼死亡脫敏?死亡脫敏的時候就會在一個VR場景下再現死亡的過程,一道光,一條隧道,一個聲音,時間消失,空間消失,失重感。來到桃花源,像鯤鵬展翅,這個體驗以後說我死過,那個死的過程很瀟灑,沒有什麼可怕的,這個過程就是讓你學習死亡,像這樣的技術將來就會成為生命體驗館。在我們學校生物實驗室你可以體驗,你可以體驗痛經,可以體驗牙疼,也可以體驗死亡,也可以體驗闌尾炎,也可以體驗肝炎,體驗以後你就覺得這個規律是這樣的,而不是說我生命中的第一次。
先鋒技術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顛覆人類今天的生存秩序。未來的身體已經早已不是蛋白質的身體或者基因的身體,將來會出現賽博格身體,矽基生命的身體,還有克隆的身體,這樣的東西會永生。
大家知道我們要換肝,沒肝可換,器官移植沒有肝,但是克隆人的肝可以拿下來給你,甚至你死了以後,把克隆備份找過來跟你媽媽說你沒有死,比如你掉到河裏溺水了,把克隆備份找過來跟你媽媽說,你又回來了,你媽媽說對,長得一模一樣,那就他吧,所以生命就可能永遠不病、不痛、不老、不死,這樣人類就成為怪物了,有生沒有死。
這裏麵我們叫做“生命3.0”,大家知道“生命1.0”是自然進化,智慧人到今天,從猿到人經曆了十萬年的進化,猿猴直立以後到今天的智人十萬年,這是“生命1.0”。“生命2.0”就是通過我們講的醫學修複,包括藥物。“生命3.0”就是備份的移植,基因修複都是2.0,未來可能是3.0,3.0就是備份的移植,人工智能機器人,功能模塊的替代叫“生命3.0”,《生命3.0》這本書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未來可能出現一種新的生命形態叫“賽博格生命形態”,“賽博格”這個詞就是把人的肉體和電子機器人結合起來,叫“混合身體”或者叫“混合器官”,一半是可控的有機物,一半是無機物,這樣可以產生新的東西。
比如我的關節不好,我給你加一個關節,這個關節可能是人工智能控製的關節,我腰疼加一個腰。我的脊椎老化了,塌陷了,沒關係,我加一個東西,比如我大腦萎縮了,給你加一個外腦等等,這樣把生物工程學、人工智能、社會學等融合在一起。
如果大家要考南科大的話專門有一個專業,我給他們學生上過課,他們學生很關注賽博格身體。這個身體最大的變化是什麼,我們現在是在控製著我們人類的功能,這種控製說我的手抬高一點,我的嘴張大一點,到最後就是和機器共生,通過機器模擬我今天的聲音,讓聲音達到最佳狀態,包括我身體活動達到最和諧的狀態。這個信念就是把人類和機械有機地整合,大家知道機器隻要加上油就行了,隻要跟它換零件就可以了,形成一個新的人和科技完全的共生體,這樣的共生體我們叫做“矽基生命”,就不是我們現在講的碳基生命了。
在王老師講了這些東西之後,很多同學會覺得醫學可學嗎,醫學是不是太魔頭了,其實不是,醫學還是有很大的道德力量,還有很多人類智慧力量在這裏麵。我這裏講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個技術哲學家叫芒福德,這個人講了很好的東西,他講我們人類再怎麼發展我們都是有邊界的,我們會自己控製那個邊界。
他已經意識到,人類是一個高等動物,計算機如何發達,人工智能如何發達,比如我們講AlphaGo,如何下過圍棋高手,但這些東西都是人創造的,都是人創造的創造物,所以這個過程中我們要把握一條邊界,這就是未來醫學很重要的邊界,我們需要它,但是不能讓它替代我們的心靈。
我們今天如果是一個機器人在那兒給你看病,說不定它看心電圖的能力比我們醫生還強,但是看完以後它的分析能力絕對沒有我們醫生的綜合分析能力強,所以我們老醫生、大醫生會診的能力,它單個能力可能會超過我們,看心電圖、看CT、可磁共振,但是綜合判斷能力,這一點還是要保持人類的尊嚴,防止它來替代我們。我們說這個很好,交給它了,不能那樣。所以不要讓它接管我們的控製權,隻要人能行使自己的權威,我們就不害怕機器。所以某種意義來講,矽基生命也好,賽博格生命也好,其實都是未來必然要出現的,但是我們人類是有更高智慧駕馭它,芒福德講“我們要重新恢複認定人類的控製權”,這就是我們現代醫學的一個魅力所在,也是現代醫學最高的人類智慧的一種體現。
所以醫學是充滿挑戰的,這個挑戰不僅僅是怎麼治病,怎麼手術,其實包含著人類的未來,醫學對人類的未來是負有責任的,從這個角度來講,醫學是一個在生命的層麵,因為未來的學科是生命科學的世界,是生命科學占主導的,可能其他計算機、人工智能、芯片都是為醫學服務的,是為人類健康服務的,這樣的過程的話,所以我們說醫學是處在知識鏈的頂端,是一個具有非常誘惑的,非常具有挑戰的學科,歡迎大家來到這裏!
09
提問環節
Q:請教老師剛高考完的學生如何調整心態,轉變學習方式和選擇專業?
王一方:我覺得每個人的性格,包括每個人從小學科的方向,學科類型是有點不一樣的,所以這個時候按照自己的慣性選擇,不要過分的從功利角度思考,現在很多同學很喜歡物理學,但是他覺得物理學將來就是在實驗室工作,沒有社會性,我要學商學,學金融,學國際貿易,其實沒有必要,你喜歡物理學包括醫學也一樣,醫學當然可以成為體麵收入的人,大家知道在全世界醫生都是很體麵收入的,但是醫生也很累,醫生經常要加班,所以某種角度來講,如果你喜歡看病,喜歡關心人,喜歡幫助人,喜歡照護人,喜歡和人打交道。你喜歡醫學就不要患得患失,按照我們自己的,就和談戀愛一樣,相信第一感覺,相信第一眼看上去是最準確的。其實每個人都有直覺,選專業也是有直覺的,有時候在這個過程當中改來改去,最後又改到原來的專業,其實最後他繞了一個大圈子,這個大圈子應該說很痛苦的,因為他不斷否定自己,不斷在猶豫,所以我們要考慮學科的難度,任何學科都有難度,醫學有醫學的難度,當然醫學是一半人學,一半科技的學問,相對來講還是有喘氣的地方。當然科幻文學也可以,我覺得大家在填誌願期間,不妨看一點科幻,看一點科幻可以釋放一下這種緊張,剛才這位同學說很緊張,或者壓力很大,看一些科幻以後回過頭來看就覺得舉重若輕了,我的建議不一定對,看一些科幻,看一些醫學文學,比如像腫瘤的文學,手術的文學,包括像史鐵生大家都讀過他的《我與地壇》,其實就是講人和生命的對話,你去看完,其實中學期間讀過《我與地壇》,你回過頭來重新讀《我與地壇》的時候會發現,你在高考前,在報誌願前讀《我與地壇》,對生命的理解是完全不一樣的。
Q:請問老師能分享一下您自己的治學經驗和治學方法嗎?
王一方:我原來是一個船工,大家知道我們這屆人叫老三屆,我是78級的同學,那時候我在湘江上遊當船工,那時候是知識很匱乏的時候,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有一天早上新華書店賣世界名著了,我早上三點鍾起床去排隊,排到最後隻剩下一本《紅與黑》,我最後花了8毛7分錢買了這本《紅與黑》。那個時候是一個知識匱乏的時代,包括醫學也一樣,當時我覺得我是一個願意和人打交道的人,所以醫學院的時候,外科主任跟我講你做外科不合適,為什麼?因為你的手不是很精準,後來內科醫生很喜歡我,後來我就去了腫瘤科,他說你這個人是擅於和人打交道的人,人家在那兒痛苦,你也覺得很痛苦的人,所以這個是性格使然,後來我做內科醫生,做腫瘤科醫生,病人還很喜歡我。這個過程當中我覺得情商有時候排在智商前邊,沒什麼訣竅,尤其醫學,醫學有兩個東西,一個叫“情商高於智商”,第二叫“德慧大於智慧”。醫學叫“逆行者”,什麼叫“逆行者”,逆風而行,人家下班了,你還在那裏做手術,人家發生地震了,疫情發生了,人家都往後撤,你往前衝,這個時候沒有患得患失,就像軍人一樣,像消防員一樣的,美麗的逆行,這時候德慧大於智慧。人文和科技的關係要處理好,所以有平衡感的同學,我建議你學醫學,如果平衡感不夠,有一點抬杠,有一點非黑即白,我覺得大家可以考慮學比較有抗爭性,對抗性的學科,醫學是有這麼一些特點的。你隻要進去以後,你隻要願意花工夫,我們那個時候78級同學晚上七八點鍾,我們那時候學校是十一點強製關燈,但是強製關燈以後沒有回宿舍,那時候就在走廊上看書,或者到有燈的地方看書,那時候就是一種報複性的學習,因為前麵那段沒書讀,所以現在大家有書讀可能要選擇,有書讀要保持好的心情,因為現在誘惑太多,各種各樣的電子產品,包括iPad、短視頻,會把你的精力分散,所以我覺得還是要保持一定的定力,醫學要定力,物理學也要定力,化學也要定力,包括你學金融,學國際貿易也是需要定力的,尤其是中學到大學,大學是自主學習,中學的話老師像監工一樣趕著你,管著你,大學的話,如果你自己沒有自我管理能力,沒有自我駕馭能力,沒有自控能力就很難學好。所以我覺得學什麼都不重要,隻要在這段思考你對知識是不是真的熱愛,你真熱愛什麼學科,你怎麼保持一種自控的定力,去走進那個學科,去登堂入室。按理說我們在座各位同學的智力都比我高,我覺得我能學會的東西大家都能學會。
Q:中國從古至今醫學人文經過了怎樣的發展和變化?
王一方:中國的醫學人文有兩個詞,一個詞叫“回歸”,就是在中國的學問體係裏,醫學本來就不是一個技術活,當時就認為“秀才學醫,籠裏抓雞”。像那些大醫學家,都是從文學藝術,包括像劉禹錫,包括蘇軾都會開很多藥方,醫理和文理是相通的,所以它是傳統的人文,所以醫學裏有三句話叫“醫者易也”,生命是變化的,疾病是變化的。“醫者臆也”,是臆測,像寫詩一樣的。另外“醫者藝也”,醫學是藝術,因為中國的醫學更多是內科,外科體係並不是很發達。所以這是回歸,中國的醫學人文一方麵是回歸,我們今天從傳統中醫找到很多對醫學的理解。
第二是“抵達”,就是把西方的醫學人文,我今天講了很多人,比如講佩雷格裏諾,劉易斯·托馬斯,在這個過程當中,科技過度化以後,出現了技術主義,科學主義的時候,人們發現在就醫過程當中很難受,病好了最後人很難受,你究竟是看病還是看人,你是治病還是治人,這個過程當中我們要協調關係,所以就產生了很多像人類學、敘事醫學等等,這樣的話我們醫學既要回到我們傳統醫學人文裏麵去,同時要向新的醫學人文,比如醫學與文學的關係,醫學與宗教的關係,醫學與社會學的關係,這些關係協調好了。醫學人文是兩個方向,所以我的研究是這樣的,不是朝一個方向走,尤其今天是全球化的世界,是世界大同的世界,我們一方麵要把我們老祖宗寶貝擦亮,另一方麵,把西方有用的東西請來學習借鑒,甚至把它融到我們工作當中去,如何在高科技時代裏保持一種思考,保持一種定力,保持一種智慧,這是我們今天醫學人很重要的策略,是兩個手都要硬,傳統的和現代的,中國的和西方的。
Q:中外醫學人文的發展有哪些差別和差距?
王一方:某種意義來講,醫學是人學,這一點大家是共同的,首先你要關注人,關心人,人是什麼?人是會呼吸,餓了想吃,渴了想喝,疼了想揉,這都是一樣的,在這個過程當中,你不能說你這個病要從基因上搞清楚,基因上搞清楚以後,這個人的疼誰管,我們講對人性的東西都是相通的,西方的邏輯化體係比中國邏輯化體係更多,中國是詩學傳統,從詩歌裏,大家知道我們醫學人文很多是用詩歌來表達,比如我們講這個人有見識,“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比如這個人生病,像陶淵明講《挽歌》,人生來就有這個過程,這個過程是無法止歇的,人走了以後早解脫。包括像莊子的化蝶遇仙,它是這麼一種傳統,它是用文學化語言展現生命的本質,苦難的本質,死亡的本質。但西方醫學可能更多是比如腦死亡,腦死亡分兩個階段,一個階段是大腦死亡,一個是心髒停跳,可能更多是分析性傳統。中國人是詩學傳統,是混沌的傳統,西方是分析性傳統,是邏輯化傳統,中國文化是辯證邏輯的傳統,西方是形式邏輯的傳統,它的形式化比我們豐富得多。像倫理學裏講不傷害原則、獲益原則,不傷害和獲益之間肯定是相連的,既要不傷害,還要獲益,還有自主原則,還有選擇原則、知情同意原則,像法律一樣的一條條把條文捋細,這是我們應該向西方學習的,它把這種變成各種各樣的原則。但任何原則都要放在不同的場景當中,在什麼樣的場景,在內科場景,在外科場景是不一樣的。在手術場景和在吃藥場景都是不一樣的,所以原則的話,它隻是一些條規,但是它真的要怎麼用,還是要把中國人的智慧,中國人的情感融進去。所以東西方之間它是民族性差別,其實本質上沒什麼差別,都是關注人性,都是把人當人看。馬克思講人的全麵發展,人的全麵解放,我覺得馬克思講的很對,我們醫學做的一切工作,是把人從苦難中解放出來,從死神的恐懼當中解放出來,然後功能得到最大發展,智慧得到最大發展,情感得到最大釋放,是這樣的過程。所以這裏麵是把東方和西方的智慧融在一起,而且這種融不是加法,是乘法,是化學療法,是融在一起,水乳交融的過程。所以醫學人文,如果大家感興趣的話,我們將來可以有機會組織一些學術討論會,我們一起討論。
Q:這位同學想問老師您最欣賞的醫學家,您能簡單介紹一下嗎?
王一方:我最欣賞的是奧斯勒,他是加拿大人,最近他有一本傳記我們參與翻譯了,這個人小時候是挺調皮搗蛋的,在班上和人打架,他爸媽把他領回去要給他退學,他到二十歲的時候突然發現人不能這樣活,他後來是麥吉爾大學畢業的,當然他那個大學當時其實是二流大學,後來他到德國去發奮學習,後來他成了整個內科臨床醫學的大牛,牛到什麼程度?現代臨床醫學的原則都是他奠定的,我們剛才講的不確定的科學,可能性的藝術,包括臨床要把實驗室搬到床邊去,醫生一定要站在床邊等等。我們今天有一陣子報道疫情叫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報道,他是那個臨床醫學的創始人,他是美國四大名醫,而且他很知道急流勇退,他五十歲的時候就選擇退休,回到英國倫敦當他的爵士,後來成為牛津大學導師,成為古典學會會長,這個人博覽群書,而且一生很豐富,當然他的命也不大好,結婚結得很晚,生了一個孩子結果一戰的時候是一個炮兵連長,戰爭當中死了以後,他過度悲傷,他1910年就走了,所以這個人在醫學史上是非常大的大牛,非常輝煌的大牛。大家知道西格裏斯特寫的《偉大的醫生》最後一個絕唱就是他,寫了52個醫生,最後一個絕唱就是寫奧斯勒的。當然中國醫學院裏現在活著我很佩服的就是韓啟德先生,走了像林巧雉大夫我很佩服她,她被稱為“萬嬰之母”,沒有結過婚,沒有生過孩子,她接過一萬個生,她給婦產科留下非常多的美好的傳說。她在考兩個學生,其實技術上都是對的,這個病當然你們不大懂,叫妊娠綜合症,就是妊娠高血壓,診斷都是正確的,結果林巧雉給一個學生打了A,給一個學生打了B,打B的學生不服氣,說林奶奶你偏心,我的也對,他的也對,你為什麼給我打B?她說人家病例裏有一句話你沒有,哪句話?她說產婦額頭上有豆大的汗珠,這麼大的事你都沒有發現,你隻關注病沒有關注人,所以後來這個學生也很服氣,所以額頭上有豆大的汗珠,這就是醫學人文,你沒有發現她的痛苦,豆大的汗珠是疼出來的。所以這一點是林奶奶創造了臨床醫學人文的最高境界,就是豆大的汗珠。當然韓先生最近寫了一大批文章告訴我們怎麼提升醫學的溫度,在高技術條件下保持溫度,這也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非常有睿智的人,所以到醫學裏你會發現很多大師,邂逅很多大師,歡迎你到我們醫學隊伍裏來。謝謝你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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